文章最初发表于度娘的十二国记贴吧,2011年。(我本来以文档属性的时间写的是2013,后来翻了下同人本发现本子是2011年——G文肯定是同一时间的。所以说……之前有些同人我以为是2013年写的可能更早?)
是给小伙伴小欷主催的同人本《山中人》的G文。大体上算是CP文吧,只是没有用明确的字眼。
搬到Lof存档,有小幅度修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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尚隆总认为那是一种老爹的心态。
在那个繁华得接近空虚的街头,捡到了一个握着刀劈妖魔的女孩。赤色的发,碧色的眸。
之前那仅仅听过的,由零碎片段拼凑起来的“景王”,真真切切地展现在眼前。
女孩。
那双眼睛平和温润,如碧一般的湖面。被妖魔所惊扰,泛起点点涟漪。尚隆看那双眼睛,便知道这是一个遭过磨练的孩子。刚刚经历过生活磨难与本心心力交瘁的洗礼,带着淡淡的疲惫,藏着隐绰的不安,掩着模糊的戒备。
没来由的,尚隆突然有了一种盲目的保护欲。那份奇怪的心情和那年在濑户海边捡到名唤六太的瘦小孩子时一样。
想从阳子那双眼睛里看到些什么?尚隆这样问自己。
是想从这个蓬莱少女的身上看到那五百年来未曾谋面的故土,抑或是借着她的身影审视那个从一无所有中走来的自己。
他说不清,道不明。索性用一杯辛辣的酒,把所有问题冲进肚子里。
“尚隆!”清晰明澈的声音。像风吹过海岬。
尚隆没有回头,他知道身后必然有一抹焰色的身影。
杯子轻轻放下,唇角抬起一丝笑意。
“玄英宫劳苦功高的三位大臣正在满世界地寻找他们失踪的主公。”阳子思考了一下,依旧将“坏消息”放在话题最前。
“每次见面,你的头一句话总是坏消息。”半真半假地抱怨,伴着风一样清旷的笑容。
“我其实更想知道,雁国的官吏在找不到他们的主君时,为什么总是在第一时间通知金波宫?”阳子一脸无奈。伸手捞过尚隆早已备着的酒杯,为自己倒了一杯酒。
尚隆望着她麻利的动作,笑道:“也许是他们认为海客出身的王总会物以类聚?又或者是我们结伴出行的几率太高?”
阳子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。
“上金波宫找我显然是个错误。”尚隆从阳子手中接下酒壶,开始了第二杯。“我应该是最不受欢迎的客人。”尚隆大笑,“上次去金波宫,差点没被你家台甫的冷脸冻成冰雕。”
“……”阳子将酒杯凑到唇边,嗅了一下酒香,做了个口型,似乎在说“活该”。她低头,抿了一口酒。
“嘶——”阳子蹙眉。也仅仅是蹙眉。“好辣。”她道。
“柳国特产,御寒佳品。”尚隆促狭一笑,似乎非常满意阳子的反应。
阳子抬起左眉,无言地望了一眼“为老不尊”的某人。
“冬天。”抬起头,望着灰蓝色的天空,阳子喃喃着。
“嗯。”尚隆轻声回应。
柳失去王的第十一个冬天。
两个过客在半掩在地下的客店里喝着酒。
尚隆远远地望向窗外,白茫茫的一片。
呼啦啦的北风捎带着成片成片如乌云般遮天蔽日的妖魔。雪下个不停,仅仅是最近几日,过冬的柴禾价格足足涨了十倍。饥民遍地,饿殍遍野,路有冻死骨。有那么一瞬间尚隆仿佛回到了五百多年前的雁。不,还是不一样的。雁被枭王烧成了焦土,而柳却被冰封成了冻土。尚隆与阳子相约于雁柳边界的小镇,为的不过是再往柳的国都去一些,看看那边的情况。然每次都是无功而返。
这一次,亦然。
刘王到底做了什么?阳子眉头锁死。与边境妖魔肆虐的常情相反,柳地酷寒,妖魔在边地一反常态的少,而国都已被妖魔重重封锁……
“……”话题落在柳上,变得极其沉重。任何一个王的失道,看在阳子眼里,都是一种触目的前事之鉴。尚隆与阳子不一样。在这五百年间他见过了太多的兴盛与失道,身虽年轻,心已苍老。眼神在触及荒芜土地时,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波澜。他只是眼眸沉沉,那眸色浓得像夜一样化不开。
何为天道,何为人道,何为王道?
阳子不止一次地在心中问自己。
赤乐二十一年,即将过去。
“赤乐十年,御旨下,效邻雁,借昆仑,开科举。广纳贤才,是以吏治清正,庆世太平。”——《庆书·赤王本纪》
“何为天道,何为人道,何为王道?”那个依旧十六岁少女般的王站在玉阶之上,俯视着经过重重筛选进入大殿的人。他们或年轻或年老,眼神灼灼,令俯瞰他们的阳子有了一种仓皇感。仓皇源于旧岁月里那个中岛阳子的迷茫。从备考者变成了出题人,有些东西,却没能全部丢弃。
玉阶之下漾开一片窃窃私语声。进士们惶惶,官吏们迷惑。大殿之上,王出题,多是些“仁者爱人”一类的治人话题,今日的题,是否,太大了?
太师洁白的胡须抖动着,望向御座的眼神有着与耄耋之态不符的清明。台甫依旧面无表情,他只是偏头看了一下主君,却只能看到她火色的发和小半边脸,看不清她的表情。松塾出身的冢宰愣了一下,条件反射般地望向自己的老师——后者专注地看着庆国珍贵的女王,捋捋胡子。
进士们的答案自然是五花八门。歌功颂德有,晦涩艰深有,泛泛肤浅有,小心谨慎有……就是没有阳子想要的那个答案。
或许她已经得到过答案。在柳破败的小镇客栈里,她问那个治世五百年的王,“何为天道,何为人道,何为王道?”
那个风一样的男子回以淡淡的微笑,“问你自己。”如同没有回答。阳子自己却有了答案。
何为天道,何为人道,何为王道,在于自己。
赤乐五十年的夏天如约而至。云海之上的宫殿四季如春,听不到夏蝉聒噪的声音。也便没了夏夜的乐趣。
玄英宫有个带着露台的房间,一直为邻国的女王留着。阳子坐在露台的玉石栏杆上,将脚悬在空中,低头,海潮的咸味扑面而来。云海之下的灯火斑斑驳驳,似是空中星辰倒映其中。
这样,似乎有几分夏天的味道。
“猜你在这里。”尚隆的声音伴着脚步声响起。
阳子回头,温温一笑。
“下去走走?”老头子在怂恿。
“现在?”小女孩歪头。
“此时不走,更待何时?”老头子坏笑。
“走。”少女非常干脆地转过身,踩上露台。跟着看上去和人贩子很像的大叔走了。
这一走,离了雁,远了庆,一头扎入了柳。
“看来我们对柳有着深厚的感情?”阳子摇着头,喃喃自语。
柳早就迎来了新王,只是那曾谋面的怯懦青年,不知能将这个国家带向何方。
“鹏鸟图南而飞,水击三千里,我们反其道而行,向北。”尚隆文绉绉的,语气里尽是玩笑意。
阳子耸肩。空中的空气带着淡淡的水汽,分外凉爽。
“说起来,你上次来信说要给景麒取个名字?”尚隆偏头问。
阳子无奈一笑,“我想的名字都给他否决了。”
“说来听听?”
“取名不是得综合人的性格身份等各方面因素,既要响亮又要辨识度高。”阳子打开话匣子,看上去一肚子抱怨,“所以我综合了景麒的各方面条件,给了三个名字。”
“……”尚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。
“冰臣、保父和KEIKI。”
“噗!”尚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。“我知道冰……你是想说他的表情万年不化,啰嗦有如金波宫第一保姆……不过那个KEIKI又是什么?”
阳子先是疑惑,旋即释然,她欣欣然解释道:“啊,倭的一个词语,来自其他国家的语言,是一种松软的糕点类食物。你不觉得发音和‘景麒’很像吗?”
尚隆几乎可以看到景麒铁青的脸色。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。
少女果然还是少女。即便为王,偶尔还是会流露出十七岁的狡黠和纯真。那是个被定格的年纪。
阳子对朱旌的帐篷总有着莫名的好感。很多时候,她都愿意停下来看看他们的表演。这种好感来自多年以前在巧遇上的朱旌们。或许更坦白一些,源于在噩梦最开始的世界里第一个向自己伸出手的人。小玉叶现在恐怕是个老人了吧。
他们都已年老逝去,而自己依然活着。阳子心底腾起一股微小的恐惧感——这是对时间停滞的不安。治世五十年,正常人,该是乌丝变白发。而阳子的发,血色依旧。
那么尚隆呢?阳子眯起眼睛,望着正在和买糖小孩说话的尚隆。阳光散落一地。五百年如一日地存在于这个世间,尚隆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恐惧?
阳子没有去问答案。
“就这样,两位王再次踏上了旅途……”
朱旌的表演结束,阳子依旧坐在那里。掌心冰凉。她回过头,尚隆在帐篷的门边,侧着脸,抱着剑,没有表情。
阳子起身,走了出去。他们没有说话,只有夏蝉在有气无力。
天色渐暗。
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朱旌表演的故事。其实那年在朱旌的帐篷里看到表演予王的故事时,就应该有所觉悟。
只是这个故事让她哑然。两个海客出身的王,相携手行走于山川大河之间……不用猜也该知道自己是原型。尚隆也明了。
那么,这究竟是怎样的关系与情感?
友情?亲情?或者……就像朱旌们演的那样,是……阳子制止自己想那个词。那个词,是咒语。
阳子打了个寒噤。夏夜没来由地起了凉意。
尚隆望着那抹红,不语。他看过很多次那个背影,背着水禹刀穿着麻布粗衣,或是金线衮服缀以珠玉步摇,不变的永远是那抹红。尚隆嘴角牵起,却没能形成笑的弧度。夜色将他的眸浸成墨色。
一阵风过。抚乱那即将没入夜色的红。
“起风了。”尚隆迈出一个大步。与红发的阳子并肩而行。
“嗯。”
END